博雅小学堂·节气家书
文
沈家智
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
桐桐：
见字如面！
前天去菩提谷，我花了一天时间把冬令营五天的山给爬完了，回来后双腿不听使唤，下楼时飘飘欲仙。
中午吃饭的间隙，和主人站在老房子前面对着莽莽群山闲聊。他说，昨天有云海，九点方才散去。他又说，前一阵子下冻雨，树梢上都结着冰，整片山谷白茫茫的，下雪一般。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，茅舍村店，老树昏鸦，还有屋檐上结着的冰溜子。我问，冬天屋檐上会结冰么。答曰：“会！”
我不见冰溜子挂在屋檐下已经好多年了。
一是现在住在城里，难以见到屋檐；二是总遇见暖冬，都冬至了，还是小阳春的样子。虽怕冷，但我还是喜欢四季分明，不用依赖植物去看季候轮转，让身体告诉我，这个冬天已经走到了深处。
小时候住在山沟里，临山皆是民舍，青砖黛瓦，高高的马头墙，是江南山区典型的房屋制式。逢着冬雨，白日里，流水从瓦沟流下，在墙角汇聚成凹；到了寒夜，冻水成冰，屋檐上挂满晶莹的冰溜子，早晨的太阳洒上去，反射出的莹光都是冷的。
那是一段呵气成冰的日子。极冷，也极美丽，是我童年的回忆。
后来到了县城，看见了大户人家，屋檐上有瓦当，也有滴水。滴水这名字取得真好，真的就像一粒粒水滴挂在檐上，水从瓦沟流出，顺着滴水瓦泻下来，很有些味道。上面又雕刻着草木纹饰或者兽头，和村居的茅茨土阶有着明显的不同。到了冬天，冰溜子就和滴水瓦结在一起，现在想想，真是艺术品。
桐桐，二十四节气行到冬至，就真的开始冷了。至是极的意思，夏至和冬至分别是夏冬日长的重要节点，到了冬至这一天，昼最短，夜最长，是阴阳交割的日子。再过几十天，小寒大寒也悄悄溜走，又将是新的轮回。
冬至还是进九的日子。桐桐，你是背过“数九歌”的——
“一九二九不出手，三九四九冰上走，五九六九，沿河看柳，七九河开，八九雁来，九九加一九，耕牛遍地走。”
以前读书的孩童，除了背数九歌，冬至这一天还要在墙上贴下“九九消寒图”：一幅双钩描红的书法帖子，帖子上是一句诗，“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”，均为繁体，九字每字九划，从冬至开始每日一划，每过一九填好一个字。直到九九之后帖子描完，便可脱下冬衣，春回大地了。
冬至既是节气又是节日，所有节气里，它是最早被制定的一个。起源于著名的“周公测影”。武王伐纣功成后，欲定都洛邑。周人是极讲究的，所谓“惟王建国，辨方正位，以为民极”，周公始用土圭法测影，其实是在为都城选址。后来在洛邑测得天下之中的位置，定此为土中。
顺带着，周公选取“日影”最长的一天，为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。这一天就是冬至，凡是日也，阴极而阳始，大吉。
由周到秦，以冬至日当作岁首一直不变，至汉代依然，百官是要“贺冬”的。直到唐宋，它也是和除夕并重，《东京梦华录》这样写道：
十一月冬至。京师最重此节，虽至贫者，一年之间，积累假借，至此日更易新衣，备办饮食，享祀先祖。官放关扑，庆祝往来，一如年节。
桐桐，时过境迁，很多节庆都淡掉了，但冬至依然很重。尤其在杭州，冬至祭祖，给坟头加一把御寒的草，是子孙当为祖宗做的很重要的事情。
前几天逛杭州的石桥路花市，鲜切花店多见菊花，*白二色，极醒目。一连走了几家店，实在忍不住了，就问老板，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菊花的。老板一边给菊花喷水，一边白了我一眼，曰：“冬至。”
言简意赅的回答，有时候最能表达一个人的情绪。
过了冬至，文人就要窝在书房里猫冬。长歌醉饮，梅雪煮茶，是读书画画的日子，也是玩物的日子。我无物可玩，便只能与草木为伴了。
前几天去三台山看朋友，他住着一幢三层的小楼，有院子，曲水流觞，很有些意境。院子取名“鸿麓草堂”，周围也真的多有草木，我喜欢这种环境。二楼茶室喝茶，案上斜斜的插着一枝未开的玉兰，虽无花，却有着离春不远的味道。
茶后去吃饭，一转院角，就真的发现了一树玉兰，叶子落尽，花苞个个挺立着，长满枝头。前人称玉兰为“望春”，或者是“木笔”，此时观之，恰如其分。
木笔写春秋，真草木雅事也！
玉兰无叶，南天竹却是叶红果赤。
南天竹
汪曾祺先生一生酷爱植物，他在散文《岁朝清供》中这样描写他与南天竹的相见：
在安徽黟县参观古民居，几乎家家都有两三丛天竹。有一家有一棵天竹，结了那么多果子，简直是岂有此理!而且颜色是正红，——一般天竹果都偏一点紫。我驻足看了半天，已经走出门了，又回去看了一会。
可能是视觉上的差异，我在杭州见到的天竹果都偏一点黑。不管是黑是紫，都难以见到汪先生所说的“正红”。今年我去了安徽歙县，也去了黟县，看了许多古宅，多种南天竹，然均无正红。倒是在菩提谷的山上，野树丛中一棵南天竹，色如南红，饱满如珠，很惊艳。南天竹生于此，当是鸟儿播的种。
先前文人画画，岁之朝时，必有蜡梅、水仙、天竹果，以为清供。隆冬风厉，百卉凋残，晴窗坐对，眼目增明，是岁朝乐事。
在《庄子?天地》中有一个典故，叫“华封三祝”，讲的是华封人祝尧“多福多寿多男子”。后来被转化成一幅传统的吉祥图，图上画的就是三种植物——南天竹、牡丹和水仙。这种画多了，也开始出现石榴、佛手、苍松、山石之类的，但不变的是南天竹，既取“竹”与“祝”谐音之妙，也因其在民间有驱灾辟邪的意思。
我所知道的，在赣南山区，每逢婚娶，挑嫁妆的箩筐上都要盖上南天竺的叶子，大概也是取消灾之意。日本也有个习俗与此类似，婚丧喜庆之时，会给邻居送红豆饭，上覆南天竹叶。这样的食盒，想想也漂亮。
需要提醒的是，南天竹较具*性。特别是果实，红艳诱人，应防止儿童误食。偶尔出门，捡一只回去插瓶倒是很好，即便果子落尽，小瓶中插着一枝干的果序，也有味道。
天竹果可插，蜡梅也可插。
腊梅
杭州比较有名的是七星古梅，在灵峰上的掬月亭附近，清朝僧人所植，尚存七株。但一般花期都要到春节前后，今年还没去过，不知道怎样。
三台山的蜡梅已经开了，这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波蜡梅花，时间是12月16日。叶子还很茂盛，绿的*的杂在一起，正是季相变化中最美丽的时期，果子也还在枝头，像一个个精心烧制的花瓶。
不赏花，赏蜡梅叶也正好。我以为赏秋叶是一定要去水汽充沛的地方，叶子无论是红是*，都很精神，不似干旱地区，还没变色，叶缘就焦了，很败兴致。
如果去花市，也有很多卖蜡梅的，花都很多，做成老桩的样子，我不喜欢，总觉得不如老窗外丛生的一大棵好看。梅花也在卖，宫粉、绿萼皆有，都开得干巴巴的，没有半点红颜知己的模样。佛手倒是很好，大多是从金华来的，一盆盆的*的可爱。
冬至后，免不了要红油赤酱，觥筹交错。下了酒席坐茶席，案上放几个佛手，闻着果香，是能解酒的。陈淏子说，“能为案头数月清供”。一盘果子，从冬至闻到元宵，多好。
桐桐，这些都是冬至的雅事。我絮絮叨叨的说给你听，希望你也喜欢。天冷了，你的书桌上也该摆上一瓶花，写作业累了可以看一看，心情会明亮许多。
即问
安好
家智
丁酉冬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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